雨是忧伤的产物，也是情感的催化剂，亦喜亦悲，亦爱亦恨。

　　我最怕阴雨菲菲、似晴非晴的日子，因为它会勾起我一段久别的回忆。

　　那个雨天，我知道了大姨病逝的消息，命运多舛的她最终没有逃过病魔的折腾而辞别人世。我后悔自己没有在大姨哽咽的病床前看上她最后一眼。为了弥补心中的亏欠，我只好去灵堂祭拜，送大姨一程了。

　　去的时候，我和大姨已是阴阳阻隔属于两个世界的人，根本和她说不上话。她的灵魂到了遥远的西方，她在缥缈的雨乡中仙游。我见不到她昔日的身影，听不到她亲切的呼叫，找不回她可敬的样子。我失望极了，我恨透了这个煞人的雨天，它为什么会夺走大姨的生命。

进了大姨家的大门，我心理只有一个想法：大姨一定还活着!活的好好的！她还坐在房台上晒太阳，看着春天的第一场细雨，操心门前的牡丹花是否浇了水，等待走进家门的客人——

这可能吗？我的固执己见远远超出了我所能及的范围和界限。眼前的情景很快否定了我多余的想法。我感觉院子的空气凝固了，没有风儿吹过，只有烦人的雨丝飘落在我的脸上、身上、地上。我没有想着雨能填补我多少遗憾和空虚，也没有想着雨将要把我的思绪带向何方，我幻想奇迹在现，哪怕雨水打湿衣裳；我梦想大姨生还，哪怕一轮残缺的月亮。我站在硕大无比、漆黑怕人的“奠”字前，不知所容。“音容宛在”其实是不对的，对的应该叫“宛在音容”，造字的先生竟如此糊涂，居然让我这般痛心疾首，刻骨铭心，世间难道真的没有能够抚慰我心灵最好的东西吗？

　　我摒住呼吸，步伐错乱的走到上房的供桌前，用僵直的双手给大姨献上几样素食和献果。因为，大姨在生命最后的20多年来夙兴夜寐，一心向善，吃素念佛，靠清贫和节俭荣度晚年。我真不知道大姨会不会品尝献果，会不会满意我的所为，这点少的可怜的心仪能否达到一个生者对逝者的那份敬畏？

　　一位长者从香筒里取出三支长短一样的祭香递给我，我用手紧紧地捏住一端，把另一短按在流泪的白蜡烛火苗上引燃，然后轻轻拿开，我借用手势的风力把一头燃烧着的火苗扑灭，一支一支端端正正地插在铜香炉里。于是我才看见了大姨的遗像隐约在香烟缭绕的供桌上。大姨略带笑容的脸上浸满年月的苦涩，深邃的目光里透露出对人生的眷恋和渴望，她勤劳朴实的性格定格在生命的终点上，她刚强坚韧的品质深藏在生活的气息里。然而我不能久看，久了怕惊醒熟睡的大姨，我也不敢流泪，怕眼泪滴落刚刚点燃的香头。我双手尽力端起供桌上祭奠的茶水，奠洒在大姨的遗像前，连同我所有的哀思一同深入地底。我跪在大姨的遗像前，等待雨过天晴阳光灿烂，等待大姨魂归故里与家人团聚。

前来祭奠的人不顾风雨，络绎不绝。来了又走了，走了又来了，他们在大姨的遗像前伫立追思，默念回想。如果大姨在天有灵，应该感到高兴和满足。大姨不识字，可她确实是一位贤惠可亲的农家妇女。老伴儿走的太早，她用柔弱的肩膀扛起这个家几十年，耕地种粮，秋收冬藏，当爹当妈，花开花落。她用自己的人格魅力昭示着村子里的男男女女、老老少少，甚至一草一木。大姨活了一辈子，没有得罪过一个人，她的亲和力是一种榜样的力量，她的为人处事在每一个人心里都能惊起波澜、播下阳光，她的生命的全部意义可以用“好人”两个字书写。

　　出殡的时间到了，大姨就要去新修的房子居住，再也不会回来了，雨是不管这些情形的。送葬的队伍把大姨的灵柩抬到车上，套上大红“棺罩”送往茔地安葬，我手里擎着打开的雨伞，举过头顶，跟在送行的队伍里缓缓向前。村子附近没有安葬大姨合适的地方，她的茔地只好选在了西山陡梁的小山坡上。大姨的“灵幡”高举在灵车的最前面，被风雨卷起，哧哧作响，“通关”的圆形方孔纸钱一个个像黑色的蝴蝶飞来飞去，悲凉的哀乐在空旷的山间回荡。灵车沿着崎岖的山路盘旋而行，在风雨泥泞中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茔地，送行的队伍没有一个掉队的，尽管他们的衣衫被雨淋湿，尽管他们的鞋子沾满泥巴，尽管他们空着肚子扛着铁锨。

雨肆无忌惮从天上掉下来，根本没有顾及这支送葬的队伍。密集的雨丝，让人透不过气来，就连给大姨烧的纸钱也点不着一张。茔地里新挖的泥土堆成山，山的一侧便是给大姨新置的家。这个被挖成的四四方方的土坑，在雨中贪婪地张着大口，就像吞噬人间的恶魔，我根本不想多看它一眼。我不自觉地环顾了一下大姨的茔地，四周连一棵遮风挡雨的大树都没有，别说是那些珍贵的云杉、松柏、青藤什么的了。地上长满长长的碧草、艾蒿，夹杂着数不清的野山菊、牵牛花、还有叫不上名字的白色小花，斑斑驳驳，随风摇曳。那些正在昂首怒放的柠条花，灵动照人，充满传奇。金色的花瓣，飞溅的泪珠，等待着到家的主人，这就是大姨的千年氤氲之地。

掉灵柩的绳索缓缓下沉，把大姨终于安放在两米深的坟坑里，然后那个山一样的土堆被彻底削平，一个新冢顷刻间诞生，这就是活着的人送给逝者的最后的唯一礼物。大姨是个平凡之人，没有墓碑，只有几束花草插满了她的坟头。

　　旷野无人语，寒烟惜别情。眺望翠屏山，十里不同天。

　　无依为妥，知雨有意，故作雨祭，遥寄追思。（西吉法院 董立新）